第二十八回
賑災情急抱病面聖·盼孫心切懿旨冊妃
當天下午,午膳過後稍事休息,朱翊鈞剛到西暖閣坐定,正說派人前往張居正家中探視,忽見慈寧宮隨堂太監進來傳話,說是太后娘娘請皇上過去敘敘話兒,朱翊鈞不敢怠慢,忙撇下手頭事情,乘了肩輿來到慈寧宮。
自搬出乾清宮後,李太后的日子越過越清閒,每天就靠抄經念佛聽曲看戲打發時光。表面上看,她是悠悠度日萬事不關心,其實,皇上的一舉一動都還在她的監控之中,在馮保的安排下,滿大內到處都有她的耳報神。經過萬曆六年的曲流館事件,差一點被廢掉的朱翊鈞雖然始終記著恨,卻是再也不敢胡來,至少在李太后面前保持謹慎不做越格的事,即便這般謹慎,只要李太后一說見他,他仍然會忐忑不安,習慣地將自己近日來的所作所為撿悉一遍,生怕有什麼犯頭。
卻說朱翊鈞走進慈寧宮,李太后已在花廳裡候著他了。陽春三月陽光融和,李太后早脫了冬裝,穿了一件薄薄的玉白色夾絲長裙,外頭披著一襲兜羅絨的寬幅霞帔,頭上也沒有戴繁雜的金件玉飾,只是在高挽著的蘇樣髮髻上,斜斜地插了一支翡翠鬧蛾兒。這副打扮讓人感到親切,朱翊鈞見了心下一寬,知道母后今兒個心情甚好,當不會有什麼「興師問罪」的事發生。果然,當他向母后請安後剛一坐下,李太后就笑著說:
「鈞兒,看你這身衣服怎麼穿的?龍袍下擺都打縐了,你身邊的那些牌子,是怎麼料理的?」
朱翊鈞勾頭一看身上的龍袍果然有幾道亂縐,便道:「午膳後,咱打了個迷盹,許是壓縐了。」
「這種事兒要注意,當皇上的,最要講體面。」李太后說著,又問,「聽說上午你在恭默室會見了張先生?」
「是的,是張先生緊急求見。」
「他的病有好轉嗎?」
「哪裡有好轉,上午又鬧了一次險。」
朱翊鈞說著,就把上午會見的情況大致作了稟告,李太后聽罷喟然一歎,言道:
「當年諸葛亮輔佐蜀國幼主,說他『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』,從此成為宰相中的千古楷模,咱看張先生這份憂患之心,當是諸葛亮再世。」
「母后說的是。離開恭默室後,兒當即下旨,徹查京畿各府災情,凡隱匿不報的官員,一律嚴懲。」
「你這樣做,京畿的老百姓就會說你是一個好皇帝,張先生也會為你感到高興,」李太后說著眉頭一蹙,又憂慮地說,「張先生的病總不見好轉,這不是好事兒。」
看到母后對張居正的病情表現得過於關切,朱翊鈞心裡感到彆扭。對張居正,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,治國政務他離不開這位師相,沒有張居正替他排憂解難,多少揪心事還不把他壓得趴下?但他又嫌張居正對他箝制太多,頭上總有一道緊箍咒兒,讓他輕鬆不了。因此,對張居正患病,他是既怕他死了,又怕他活過來,這份心情,他一絲兒也不敢在母后面前表露。此時,他只得順著母后的意思說道:
「張先生積勞成疾,依兒來看,一時難得痊癒。」
「他究竟是什麼病?」
「據馮公公說,太醫告訴他,說張先生是痔瘡,小腸子從大便口掉出一截,縮不回去。」
「這種病,當不至有生命之虞吧?」
「難說,」朱翊鈞故意裝得沉重,「張先生為病情折磨,吃不能吃,睡不能睡,每日還得為國事操勞,縱是銅鑄鐵打的人,也經不住這樣折磨。」
「是啊,你要經常派人前往問候。」
「兒天天都派人去,」朱翊鈞一副唯命是聽的樣子,忽然又漫不經心補了一句,「聽說張先生有卸職之意。」
「是嗎?」李太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,問道。「他已經遞摺子了?」
「沒有,他向馮公公表示過。」
「不能讓他卸職,朝廷少不得他。」
「可是,他病得這麼重,像昨夜叫化子鬧事,他抱病處理,徹夜不眠,今天在恭默室,他疼得差一點昏死,兒見了,的確於心不忍。」
「唉,為何好人都不……...